我是一個餵全母乳的媽媽。

 

兒子十四個月了，我還在親餵母乳。

 

他六個月開始吃固體食物，從那時候開始，我常聽說身邊同齡的孩子戒夜奶了，甚至戒奶了。當時我想，兒子還那麼小，等他大一點，自然會減少吃母乳，還是順其自然吧。然後，七個月、八個月、九個月，一個一個月過去了，身邊愈來愈多同齡的孩子能夠一覺睡天光了，也有許多嬰兒「獨立」了，能夠自己入睡了，不再那麼需要媽媽的奶了，愈來愈多媽媽能夠重拾自由了。

 

不會說出來的餵奶實況

十個月、十一個月、十二個月…… 孩子一歲了，而我，順其自然的結果是：

 

孩子吃奶的時間縮短了，每次幾分鐘到二十分鐘不等，但每天吃奶的次數，一點都不少。

 

他九個月開始，想吃奶時，就會大叫「奶奶」或「媽媽」，而大多數時候，他是直接爬到我身上，扯開我的上衣。

 

他累的時候要奶奶，想睡的時候要奶奶，我幫他換尿布的時候要吸兩口，有時候幫他洗澡的時候，也突然拉開我的衣服。

 

坐公車的時候他要奶奶，外出在餐廳吃飯中途要奶奶，跌倒大哭後要奶奶，受驚後要奶奶，無聊時要奶奶，玩到興高采烈時回頭見到我，也會極速爬到我身上要吃奶奶，邊吃邊笑。

 

當他身體不適時，更是拒絕吃固體食物，全天只吃我的奶。

 

有一段日子，他每次吃完飯，都會抓著我，要吃奶奶，像是吃飯後甜點，又像是喝水。對，他把奶當水喝，他不愛喝水。

 

 

不論晝夜，凡是要睡覺時，他便會自動來到我身邊，吸著奶入睡。

 

吸呀吸，睡著了，他還在吸吮，吮到他夠了，才放開嘴巴，轉身沉沉睡去。

 

睡眠中途不論任何原因醒了，他會張開嘴巴找奶奶，要再吃奶才能入睡。

 

晚上，兒子跟我倆夫婦睡在同一張大床，半夜他也要奶奶，我繼續躺著，他熟練地自己找到奶奶，吸吸吸，然後又沉沉睡去。

我從來沒有數半夜醒來多少次，總之一定不是一次。

 

每天清早時份，在他醒來之前的時段，就會頻密的吃奶，十至三十分鐘一次不等，直到他醒來。

 

他跟著我們每天吃三餐固體食物，不論他吃進多少飯菜，吃奶的次數還是很多，總之見到我就必先吸兩口。

 

有一陣子，他似乎吃奶吃少了很多，但有一天，他發現了原來奶奶是有兩個的！他便開始了「選奶奶」這遊戲，這邊吃兩口，那邊吃兩口，不亦樂乎。自此，他吃奶的次數又變多了。

 

而我的生活，就是天天跟孩子在一起。

 

我在家工作，偶爾到公司辦些公事，無論是在家或上班，兒子都跟我在一起。

基本上我去哪裡都帶著他，從來沒有離開過他連續超過兩小時。

 

晚上，就更不用說了。我再不會晚間外出。我留在家裡餵他，讓他入睡，陪他睡覺。

公車上、公園、商場、高級餐廳、露天大排檔、咖啡廳、大街、小巷、樓梯、工作坊上課地方、巴士站……不論站著，坐著，步行著，隨時，隨地，他要吃奶，我就餵。

 

斷奶？不斷奶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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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，我的餵奶生活，就是這樣。

 

對，十四個月了，我兒子從沒試過一覺睡天光，他一點都不「獨立」，不會自己入睡，他還是很喜歡吃媽媽的奶。

 

然後，開始有人問：「這樣吃奶法，要吃到幾歲？」「到現在還是吃著奶入睡？那你豈不是一直不能離開他半步？」「該要讓他習慣自己睡了吧？不然假如你有要事要離開他時，他怎可能適應？」「吃奶吃那麼多，就不愛吃飯了！這樣孩子長不高的，該斷奶了吧！」

 

曾有一段時間，在一些質疑的聲音裡，我也暗暗地懷疑：「到底我是不是該要開始控制他吃奶的次數呢？我是不是該要訓練他不用吸著奶入睡呢？」為怕別人諸多評論，我開始有意無意隱瞞以上各項餵奶事實。

 

我內心不斷掙扎。翻看坊間的育嬰書籍，教媽媽們如何訓練嬰兒自己睡覺和戒奶的居多。瀏灠網上分享和討論區，大部分是媽媽餵奶的苦況。「媽媽要上班，怎可能按孩子需求去餵奶？」「媽媽長期睡眠不足， 怎可能不戒夜奶？」「媽媽沒有家人家傭幫忙，怎可能當孩子的「人肉奶咀」？」對對對，母親餵母乳和照顧孩子時的辛苦，真的需要解決，母親才能身心平衡，才是對孩子好的。整個社會，彷彿都很體恤媽媽餵奶的辛苦。而談到戒奶，到處都找到共鳴和支持，似乎這是現今社會最普遍、正常、理所當然的選擇。

 

我不禁感到奇怪的是，雖然說普遍的觀念是「按孩子需求來餵哺母乳」是難以實行的，是迫不得已的，然而，當有人實行了的時候，這個行為卻又容易被視為寵壞孩子的、奢侈的。我周旋在不同的意見和價值判斷當中，一直思索著主流觀念背後的意義，也不斷反思自己的信念。

 

人肉奶咀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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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想，現今的人，會把嬰兒一直吸吮媽媽的乳頭這行為稱為「媽媽做了人肉奶咀」。可是，明明奶咀是模仿乳頭而製成的，明明奶咀就是假乳頭，明明有奶咀這發明是因為世世代代的嬰兒都有吸吮乳頭的自然需要。那麼，當奶咀被社會接納和採用後，為什麼嬰兒吸吮著母乳睡覺這行為，反而被看成是負面的，是嬰兒太依賴？還衍生了「人肉奶咀」這個本末倒置的詞語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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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有，很多人說，既然孩子開始吃固體食物了，他們吃媽媽的奶，就不是因為肚子餓，只是一種心癮，尤其是夜奶， 更明顯只是安慰奶，是一種懷習慣，所以孩子應該要戒這心癮。或者說，因為媽媽餵得很辛苦，但要一個因肚子餓而吃母乳的嬰兒戒奶，總有點說不過去，但要一個因心癮而吃母乳的嬰兒戒奶，就理所當然？孩子愈大，我也感覺他不再是因為餓而吃我的奶。只是我一直在想，孩子餓了這個生理需求要被滿足，那麼孩子對媽媽的依附、吃奶時感受到的愛、舒服、安全感和連結等等情緒上的需求，俗稱心癮，就不需要被滿足嗎？媽媽需要保持身心平衡，寶寶就不需要身心平衡嗎？

 

現今社會普遍期望一個嬰兒能自己入睡，理由再簡單不過了，就是「人應該要能夠自己入睡」。然後，一系列的睡覺訓練便開始，從寶寶一出生，就開始。我好奇的是，自古以來，那些被容許吮著母乳入睡的寶寶，在沒有睡覺訓練之下，他們長大後是不是沒有能力自己入睡呢？我又奇想，那些經常失眠，很難入睡的成年人，到底他們的嬰兒期是被容許按需求吸吮母乳的，還是受過睡覺訓練的？

 

餵哺母乳這回事，難道真的必須涉及那麼多訓練和控制嗎？

 

有沒有多一些經歴過完全順其自然餵哺，自然離乳的母乳媽媽，可以分享一下你們的感受？你們的孩子後來都變成依賴無能，無法自己睡覺，驕橫成性的傢伙嗎？

 

又有沒有多一些育嬰專家們，可以教媽媽如何調整自己的生活，去配合嬰兒按需求吃母乳，從而保持身心平衡？難道媽媽和嬰兒之間，不可能靠著信任去互相配合對方的需要嗎？

 

那一段日子，內心浮現了千千萬萬個問題，卻一個答案也沒有。

 

翹起屁股搖搖搖

 

後來，兒子開始會表達了，每次他撲過來，拉開我衣服，看到奶奶時，都會滿足的咯咯大笑。他常常會如癡如醉的凝視著我的奶，笑著輕輕叫她一聲「奶奶」，然後才放進嘴裡！吃著奶奶時，更會高興得屁股翹起來搖搖搖！然後又會俯伏在我胸膛，跟奶奶玩Peekaboo（捉迷藏）！之前，我一直只是盡自己的本份餵哺兒子，我從沒想過，對他而言，能隨時吃我的奶是一種什麼感覺。直至我看到兒子流露出那由心而發的喜悅和滿足感時，實在感到非常震憾！那一種滿足，純綷得，我無法相信這會使孩子變壞變依賴，或造成任何不良影響。相反，我深深的覺得，一個生命裡最原始的豐盛富足感，就是這樣來的。

 

兒子望著奶奶的眼神和笑容，溶解了我所有的疑惑。

 

然後我對兒子說，我的愛沒有限期，你的快樂和滿足也沒有限期。你想吃奶吃到幾歲就幾歲吧。

 

後來，有一天，我報名參加了一個三天兩夜的工作坊，上課的時段，我必須找人看顧著他。報名的時候，我不禁想：兒子吃奶吃得那麼頻密，我又沒試過離開他超過兩小時，他這麼愛黏我，不知道他是否能應付連續這麼多小時見不到我呢？當時，我沒有答案，但經過了整整一年時間親身照顧兒子，一年完全按他需求直接餵哺母乳後，我感受到跟兒子之間的信任，也相信他有能力配合我的需要。我報名後便跟兒子說， 媽媽將會有幾天要上課，每天有幾小時不在你身邊，要等我下課後才吃奶奶。每次我問他「得唔得？」（行不行），正在牙牙學語的他，都清晰的回答我：「得！」

 

就憑著他那句「得！」，我就帶著信任，一心一意的去上課。那是他出生後十三個月來，我第一次離開他那麼久。

 

結果，他不但完全沒有哭閙，而且不用吃奶也能入睡，開開心心的渡過了那幾小時，我下課後去找他，他都高興的撲過來我身邊！

 

為什麼他在沒有經過「訓練」的情況下，能夠輕鬆快樂地應付了沒有奶奶的日子？我只知道，當嬰兒長大到了一個時候，他的基本生理和心理需求都得到滿足，跟母親建立了夠強的信任和連結時，他自然會有能力可以延遲吃奶，有能力配合母親的需要，適應沒有奶奶的日子。而每個孩子所需要的時間都不一樣。我一直完全按寶寶的自然需求餵母乳，當感受到他有足夠的安全感，自己跟他的感情連結夠強大堅穩時，剩下來的，就只有信任他。

 

給你沒有限期的愛

 

曾經，在這順其自然餵哺母乳的路上，我感到孤獨無助，總希望有些過來人告訴我，寶寶這樣吃奶法是毫無問題的，不必要改變他。

 

所以，現在我更想讓那些希望自然離乳的母乳媽媽知道，

假如你內心有些懷疑與動搖，

假如你害怕讓別人知道孩子那麼大了還在吃奶，

假如你對周遭的質疑和批判感到難過無力，

請你記得，

你並不孤單，這條路上，絕對不是只有你一人。

旁人的質疑，社會的壓力，其實都可以讓我們更貼近自己的心，更堅持自己。

永遠要記得，寶寶伏在你胸口吃奶時的感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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